"你是女人,戴小姐。请老实告诉我,"石达克暂停一下,喝一口手中的白兰地。"你想是不是那份婚前协议书吓走了她?"
戴梦娜追随着石达克的视线,他的注意力凝聚在书房窗户下二楼的某一点。她有点不安地揣测,他是在沉思那三只此刻正在他花园草坪上融化的冰雕天鹅。
此时,她的手下或许已将那场突然叫停的婚宴中大部分的证物清除干净。十五磅的精选沙拉、两面三刀百份芦笋馅饼、三大盘加味羊乳酪,及一百五十份春卷,无疑已重新装回"正点外烩公司"的货车。
那座用淡红及乳白色玫瑰装饰的豪华五层大蛋糕,应已安全地贮放进它特制的木箱中。
但是那三只冰雕天鹅是头痛问题。它们不仅非常重,现在又变得相当滑溜。
那些天鹅一定会被删掉的。梦娜急急忙忙地跟着达克走进那幢由混凝土、玻璃、钢管筑成,被他称之为"家"的堡垒之前,曾评估地瞧了它们一眼。天鹅的喙已开始滴水,而它们的羽毛已一片模糊,就算立刻将它们送回"正点"的冰柜也挽救不回它们的命运。梦娜知道她没法将天鹅保留下来,移到下星期二的慈善晚会再使用。
白白浪费了,就象石、潘两人的婚宴。
处理那三座巨大的冰雕,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它们留在原处,直到晚春的阳光融化掉它们。那不需要太久的时间,或许两天吧!西雅图近来是难得的风和日丽。
但是想到将那些天鹅留在达克冷漠而高雅的花园,梦娜不由得有点愧咎。在这位被抛弃的新郎经历过今天下午的羞辱后,她还硬塞给他如此鲜明的证物,未免太过无情。尤其她正要试着塞给他那些昂贵冰块的帐单。
梦娜坚定地抿紧下颚,她绝不能让自己天生的多愁善感削弱她的决心,她负担不了泛滥的同情心。它牵涉到太大一笔金额。承办石、潘两人的婚宴已使得她财务困窘。
她困难地替石达克的问题找一个委婉的回应。
"我说不上来潘小姐是否为婚前协议书所困扰。"梦娜轻声说。她的身体前倾,几乎只坐到椅子边缘。
她一直盯着达克宽阔的背影,确定他不会转回身,这才伸出手搁到他那张玻璃和钢管制造出来的书桌。
她迅速将潘蜜拉的道歉字条挪开一点,接着仔细地将那张宴席发票摆好,确定达克回到他的座位时一定能看见。
"我只是纳闷,"达克的注意力仍停留在那三只天鹅上。"我一向在事情出错时做出详细的失败分析。"
"失败分析?"
"那是灾难发生后的标难程序。"
"哦。"梦娜清清喉咙。"呃,石先生,这其实不关我的事,而我相倡我的发票写得非常详细,请你看一看好吗?"
"从一开始我就明白表示我要那个东西。"达克一手撑着窗沿,继续瞪视着楼下的冰雕天鹅。
"失败分析?"
"婚前协议书。你想她认为我会在最后一分钟改变我的想法。"
"我不知道,石先生。"又考虑两秒后,梦娜再次伸手到他桌上,将蜜拉的短笺翻面。"不幸的是,我无法冷冻精选沙拉。而这星期我的宴席中没有其它客户点芦笋馅饼。我怕潘小姐订的东西全都得算钱。"
"可恶!要她签份婚前协议书有什么不对?她想我怎么做?她真的以为我能信任她会留在这里五十年?"
达克沮丧的气愤声调,令梦娜震惊地转头瞪着他宽阔的背。她领悟他是真的不懂他的前未婚妻的行为。真绝。这个人据说是绝顶聪明,她曾听到一位婚宴客人称他是电脑人。但是他显然对生命中几件最重要的事相当迟钝。
就连和潘蜜拉只有在讨论婚宴细节才来往的梦娜,也知道达克的未婚妻对签署婚前协议书的看法。上个月潘蜜拉在梦娜的办公室内突然精神崩溃地大哭出声,那时她们正试图在芦笋馅饼和香菇饼之间做一选择。
"婚前协议书,"蜜拉对着面纸悲叹。"你能相信吗?他不爱我,我知道他不爱我。婚礼前四星期才发现这个事实,对新娘子来说岂不太恐怖?我该怎么办?"
"呃,芦笋馅饼非常受欢迎--"
"不,你不用回答。那不是你的问题,抱歉让你烦恼,梦娜。只是我非得找个人说说,而我又不想让我父母担心,他们好高兴我要嫁给达克。"
"你会考虑取消婚约吗?"梦娜焦急地问,"真要的话,请现在就告诉我,我马上就要订材料,聘请临时帮手了。"
"我当然不会取消。"蜜拉又擤了一次鼻子。她挺直背脊,朝梦娜勇敢地笑笑,像极了圣女贞德就要上台牺牲的表情。"我必须完成它。人怎么可以在最后一分钟取消这种事,嗯?家里的人会吓死。"
"或许你应该回家仔细考虑一下,"梦娜说。"婚姻是人生的一大步。"而我不可能退还新鲜芦笋和罗勒香料给材料供应商。
蜜拉呼出一声悲叹。"你知道吗?他是个大老粗。他有电脑般的智商,树干般粗壮的身材。多可惜!"
"潘小姐,我想我们不该讨论这种事。你未婚夫的身材和我们今日决定的菜单完全无关。"
"你知道吗?他在科罗拉多的一个名叫"罗塞达中心"待过好几年,他的专长是混乱解析,有些工作还列为高度机密。"
"哦。"梦娜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她对混乱的定义是当"正点"承办的重大餐宴就要登场,她那些由演员兼差的手下临时接到试演通知。
"他一点格调都没有,成天穿着慢跑鞋、牛仔裤和一件旧灯芯绒夹克上班。"蜜拉擦拭眼睛。"还戴着一副圆眼镜,天啊!还有用一个装满原子笔和铅笔的塑胶盒保护衬衫口袋。真是羞死人了。"
"他大概觉得那样很方便。"
"我尽力提升他的格调,但好难哟!你都不知道我费多少劲才说服他买件结婚礼服。他想用租的,你能相信吗?"
"香菇饼也很可口,但是--"
"他觉得任何社交活动都无聊得要命。"蜜拉可怜兮兮地看梦娜一眼。"他讨厌鸡尾酒会和慈善聚会,他从不去歌剧院或剧场,他甚至谋略回避例行的商场交谊。"
"但是我认为芦笋馅饼看起来更出色。"梦娜迅速把话说完。
"不是我没试。天知道,我试过了。毕竟,日后我得陪他在公众场合出现。"蜜拉挤回更多眼泪。"但是我没信心能改造他。他就是不感兴趣,而要叫石达克做事,你必须先得到他全副的注意力。"
"话又说回来,我们可以尝试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效果,"梦娜说。"例如虾片土司。"
"抱歉,这不是你的问题。"蜜拉再次说道,又露出勇敢的笑。"我必须记得这桩婚姻不是无期徒刑。若是不顺利,我随时可以离婚。日子还是会过下去,不是吗?"
"没错,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梦娜咕哝。
"菜单再拿给我看看。你想我们该要芦笋馅饼,还是香菇饼?"
"芦笋馅饼,"梦娜迅速表示。"这道点心很醒目。就是贵了一点。"
"费用不是问题,我告诉过你,达克会负担宴会的所有开销,他坚持的。"蜜拉的嘴苦涩地扭曲。"我原以为他会自愿负担婚礼的费用,是因为他为那份可恶的婚前协议书感到愧咎。事实上,我不认为他有丝毫愧咎。电脑是没有情绪的,不是吗?"
现在回想起她办公室中古怪的那一幕,梦娜明白她应该多留意她的直觉,婉拒承办这场婚宴。达克不是大老粗,而他绝对有情绪反应。她可以感觉它们在他体内回旋,就象人不需等到真的成为落汤鸡就能知道暴风雨将至。
虽然心存疑虑,她仍照计划进行。她的生意经让她抛开直觉,专注于承办如此大型社交宴会能带给她的实质好处。新娘无可挑剔的家世与新郎激增的财富,使得石、潘两家的联胭成为本季最轰动的婚礼。身为如此盛会的承办单位,梦娜无疑是挖到了免费宣传的金矿。
毕竟,生意终归是生意。
但是,梦娜提醒自己,忽视戴氏祖传的直觉是愚昧。她的直觉从来没错过。
达克摘下圆形金边眼镜,心不在焉地在他打褶衬衫的衣袖上擦拭。"戴小姐,我是想用逻辑的方法分析这个问题。若是你能提供意见,我不胜感激。"
梦娜咽了一声呻吟。"或许那份婚前协议书令潘小姐认为有点--就说不浪漫吧?"
这是非常委婉的说法,任何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金发美人潘蜜拉是在特权世界中长大,在那个世界中她一向予取予求。结果她心碎地发现,那个她即将下嫁的人无意给她他卑微的爱和信任。
婚宴逐渐逼近,蜜拉也日渐紧张。每次梦娜和她碰面讨论婚宴细节,梦娜看出这位女客户的焦虑与日俱增,但是她却乐观地选择加以漠视。新郎和新娘幸福不幸福不干她的事。
梦娜告诉自己,她的责任只是安排一场成功的婚宴,其它的问题不用她担心。
不幸的是,她估算错误。蜜拉在最后一分钟着了慌,此举不仅让达克蒙羞,也使得"正点"面临财务困境。
"不浪漫?不浪漫?"达克戴上眼镜,倏地转身面对梦娜,锐利的眼眸闪着紊乱的光芒。"这是哪门子的答案?"
"呃,我也不清楚。"梦娜心虚地承认。
"或许因为这是个无用、无意义、没有逻辑的答案。"达克抖掉黑礼服,嫌恶地把它扔到一旁。
这个动作使得梦娜直觉地抓紧椅子扶手。达克对情绪的严厉控制只会使得他看起来更具威胁。
她迅速看出达克表达感情的方式和她家的男人不同。戴家的男性活泼奔放,而且爱出风头。其实戴家的女人也是。毕竟,戴家是戏剧世家,他们放纵情事。
达克就不同了。他的情绪深沉而幽暗,让人很难看懂。
她没法解释,但就是觉得他非常迷人。她察觉得出他和她在许多方面正好相反,但是他有种罕见的特质,部分的她为其吸引。她有点痴迷的妄想,若是他们是在别的场合认识会发生什么状况。
她真正领悟到他是个人,是在一小时前大家终于明白新娘临阵脱逃的时候。在那之前,她一直忙着张罗,根本不曾分神注意新郎。她甚至没瞧他一眼,直到他的男傧相麦卡伦做出恐怖的宣布并遣散宾客。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梦娜想,达克穿起礼服的确很帅。
他拥有中古世纪武士的身躯。不算太高,或许一百八十公分吧!但是非常结实,他的肌肉劲健,全身不见一丝赘肉。
他的动作恍若饱经训练的演员,带着优雅与直觉的自我。达克走到哪儿,人们会立刻注意到他的存在。不过,梦娜感觉得到那些都是他不自觉的表现,而非精心策划、求取注意的策略。他似乎全然不觉他所散发出来的张力,他就是他,一个自我包容的自然体。
他的黑领结已松开,垂在他起皱的打折衬衫上。是他几分钟前步进书房时松开的。现在,在梦娜理解的注视下,他扯开衣领,露出一截强壮的颈项。
她暗自惊异地瞪着他不耐地剥掉金袖扣,扔到玻璃桌上。那对圆球蹦跳几下,滑过光滑的桌面。达克卷起衣袖,露出强壮的手臂及一枝装饰着许多小按钮的高科技新奇表。
以梦娜看到的,这座堡垒里的一切都是高科技爱好者的梦想。你一走进房间,灯光会自动点亮;厨房的设备是国宾级;一具家用电脑规划了一切,举凡室内温度控制、随着日照角度开合的窗帘,到复杂至极的安全系统,一应俱全。
甚至墙上的那些画也象是电脑制图,几幅画的构思均是亮丽的光线与色彩所形成的复杂圆形。
梦娜困难地试图改变话题。"婚前协议书似乎会把婚姻弄得象一笔生意,嗯?不过反正那些都过去了。你应该庆幸香槟是可以退的,你瞧我已经将它们自总额中扣除。"
"把婚姻当生意处理有什么不对?它牵涉到大笔的财务承诺,不是某种短期权宜措施。婚姻是投资,就应该照投资方式处理。"
梦娜希望她没开口。显然达克一直在找发泄的目标,她却愚蠢地挺身而出。她急急寻求补救。
"没错,婚姻是严肃的生意。"梦娜说。
"当然!我以为蜜拉明白这个道理。"达克踱回桌前,跌坐进他的椅子。令人称奇的是,那张椅子经他的重压居然没有发出嘎吱声。达克没有瞄那张发票。"我以为这一次我是选对了。她似乎很稳定、很明理,不是那种会用戏剧性状况把男人逼疯的情绪化类型。"
梦娜扬起眉梢。"这我可不确定。潘小组似乎颇能领略戏剧性状况。在礼坛前抛下新郎脱逃,绝对是最耀眼的下台方式。"
达克没理会她的批评。"她父亲和我相处得很好,去年夏天石氏保全顾问公司替他的公司做了一件案子,我就是那样认识蜜拉的。"
"哦。"梦娜知道石达克的电脑保全顾问公司,已迅速成为这一带同类型公司的先锋。
石氏保全顾问公司替西北岸许多大型企业提供咨询,服务内容包括电脑安全体系建立及商业间谍防护。据说,三年前白手起家的石达克,在三十四岁时已发展得和他许多客户一样富裕。
"我有足够理由相信蜜拉不是满眼梦幻、傻呼呼的浪漫派。她有良好的教养,处事一向镇静而理性。"达克吞下杯中最后的白兰地,他的绿眸危险地半眯。"我开始相信有人刻意误导我。"
"我相信这一定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不,是她误导了我,让我相信她是明理的女性。我们在律师那儿讨论婚前协议书时,她从没说过任何反对的意见。"
"或许她花了一点时间才克服了震惊。"
"什么震惊?"达克瞪了她一眼。"她早知道我打算签这份协议书。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唯一合理的做法。"
"当然。唯一合理的做法。"梦娜打量着置于达克手边的酒杯。或许再来一点白兰地,可以使他度过目前的苦涩。
"戴小组,你是个生意人。你懂我为什么要签婚前协议书吧?"
"老实说,我没仔细想过这种事。"
"没结过婚?"
"没有。呃,我会将部分食物捐给流浪者之家,而我的职员会把剩下的食物吃掉,但是--"
"我也没有。我不认为这个要求太过份。"
梦娜站起来,抓住置于桌角的酒瓶,倾身向前斟满达克的酒杯。
"谢谢。"他咕哝。
"不客气。"坐下之前,梦娜将一支笔稍稍移向他的手。"我想,婚前协议书的存在的确有点道理,有点象办理婚宴前先签合约。"
"正是。"他似乎对她如此了解的反应大感满意。"做生意就是要先签约。"
"说到合约,石先生--"
"合约是最合逻辑、最明理的东西。天知道,现今的婚姻誓词根本没什么作用。合约却是你可以抓得着的保障。"达克的大手捏成拳头。"抓得着、看得到的实体。合约象是有牙齿,它可以牢牢咬住双方。"
"的确。请注意摆在你面前的合约是潘小姐亲笔所签。她说得非常清楚,你将负担婚宴的全部费用。"
达克看着她,第一次真正地看她。"你在说什么?"
"婚宴的费用。总额详列在发票最后一行。请你费神开出支票,我马上就走。我确信在这个不愉快的时候,你宁愿一个人安静一下。"
达克瞪着发票。"什么?六千元?为了一个中途取消的婚宴?"
"六千元是尾数。我已将签约时的订金和上个月订材料时的二期款扣除了。"
"我不记得给过你两次钱。"
"潘小姐说你指示她到公司会计部支领所需要的一切。石氏保全顾问公司开了两张支票给我,并且全兑现了。"
"该死!事情显然失控了。给我一个好理由,为什么我必须再付你六千元?"
梦娜明白她终于得到了他的全副注意,他的眼睛闪着战斗的光芒。不是好预兆。
"因为合约上面说你还欠我六千元。"她大胆直言。"石先生,我很难过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我知道你一定不好受。"
"是吗?"
"我绝对能想象即将进礼坛前被新娘抛弃会有多难过。"
"习惯了就好。"
她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习惯了就好。"达克将发票拿近一点仔细研究。"这已经是我的第二次了。我是被新娘抛弃的专家。"
梦娜吓呆了。"你以前也被抛弃过?"
"两年前,她叫凌情如,后来嫁给医生。"
"老天!"梦娜无力地表示,"我不知道。"
"这种事不是我随口可谈的。"
"这个我能理解。"
"她也是留封短笺,说我的感情被冰封住,并且对信任及忠诚这件事有着强迫性的扼杀式做法。"达克的牙齿在一个不具幽默的微笑中匆匆闪露,"她是学心理的。"
梦娜打个哆嗦。达克的眼神比"正点"的大型冰库还要冰冷。"你也要求她签婚姻协议书?"
"当然。她同意在结婚当天签署,但是那天她却没有出现,只是派人送来一张短笺,说她必须为爱结婚。"
"我懂了。"
"我们的一位共识告诉我,六个月前她诉请和那位医生离婚。"
"哦。"
"显然她又爱上了一位网球选手。"
"这种事常有。"
"基于爱的婚姻不过如此。"达克幸灾乐祸地表示。
"我不认为个案能代表全体。"梦娜谨慎地说。
"依我看,那是我运气好。"达克说。
"或许。"
"至少那一次我没有婚宴帐单的困扰。"达克拿起一枝笔开始逐项核对费用。
梦娜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终于开始看帐单了。距离从他那里弄出支票至少更近一步。
私底下,她认为她能了解为什么潘蜜拉和凌倩如会在婚礼前夕神经崩溃,因为嫁给达克需要极大的勇气。
他的名字非常适合他。他有一种坚硬冥顽的气质,使得任何聪明的女人却步。
中古世纪武士的形象不仅适用他的五官,也适用于他的体型。他的头发近乎墨黑,稍嫌过长,从前额直覆脑后。宽阔的脸庞及下颚仿佛天生适合头盔。他明亮的绿眸散发着古老宝石的光芒,一种深沉的睿智在那双眼睛中燃烧。
总之,达克呈现出一种严厉、顽固、毫不通情理的特质。那种特质对几百年前的武士或许极其珍贵,但若出现在现代的男性身上却会相当困扰。
梦娜告诉自己,她很高兴知道一等拿到支票,达克就不再是她的问题了。
话又说回来,她从没碰到过被新娘临阵抛弃的人,更别说这是第二次了。
"两磅的塔本纳德?"达克气唬唬地瞪着梦娜,"塔本纳德是什么鬼东西?"
"基本上那是一层橄榄酱,涂在饼干上吃的。"
"怎么那么贵?干脆端上两碗橄榄岂不便宜点?"
"或许,但是潘小姐要塔本纳德。"
"这些面包条又是什么?谁需要四百份面包条?"
"石先生,婚宴邀请了两百人,潘小姐要每人至少分到两条。"
达克继续往下看,"香菇肉帽?我甚至不喜欢香菇。"
"但潘小姐喜欢。"
"显然她喜欢香菇肉帽更甚过喜欢我。这些五十元一只的天鹅是怎么一回事?现在没有人吃天鹅了。"
"那些不是真的天鹅,它们是冰雕。我的手下赖飞刀艺一流。"
达克瞄向窗口。"我为那些正在花园中融化的冰块每个花上五十元?"
"就当它们是艺术品吧,石先生!赖飞一向自认是艺术家。"
"冰做的天鹅。你要我付一百五十元用那些花俏的冰雕替我的花园浇水?"
"我知道这情形对你很难接受,石先生。我很乐意替你一一解说帐单明细,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所有的费用都很合理。"
"你对合理的看法和我的完全不同,戴小姐。"达克继续看着帐单。"这个草药羊乳酪--"
"现在很流行的。"
"以这个价钱,我看不出它怎么可能流行。"
"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羊乳酪,只有本地的一家公司有。"
"他们怎么做的?把羊养在私人美景别墅?"
梦娜正想辩解那些羊有多珍贵,随即她改变了想法。她霍然领悟,达克是假藉逐条争论帐单上的价格来发泄他心中的恨与痛。
她瞟一眼他握着金笔的大拳头,他上臂的肌肉紧崩。
"我知道羊乳酪有点过份,"她轻声说。"但是它的风味绝佳,而且耐得住久存。我把它留下来给你尝尝好吗?"
"就这么办,今晚我就拿它当晚餐,另外再留一些饼干及两瓶香槟。"
梦娜眉头一皱。
"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但是今晚你一个人待在这里行吗?"
他迅速抬头,目光深不可测,"别担心,我不会做出象是食用羊乳酪与香槟过量的傻事。"
"你才经历过一场感情浩劫,在这种事后一个人过夜不是好主意。你有没有朋友可以过来陪你?或者你的家人?"
"我在西雅图没有亲戚。"
梦娜一阵错愕。
"他们都没来参加婚礼?"
"戴小姐,我和亲戚不亲。"
"哦。"她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没有亲人的感觉令她打个寒颤。自从梦娜五岁加入戴氏这个大家族,亲人已成为她最得视的一项资产。她母亲没嫁戴班迪之前的生活是她不想再重过的。"呃,那么朋友呢?"
"我想我大概可以在情趣商店买个真人大小的吹气娃娃,"达克说。"但是以我现在的运气,或许我还没看懂使用说明书,它已经漏气了。"
梦娜勉强笑笑。
"我很高兴你仍有幽默感,这是好现象。"
"你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梦娜倾身向前,双手迭放在书桌上。"我是说真的,我真的不认为你今晚适合一个人过。"
他看她的目光深奥难懂。
"那你建议我怎么办?我没心情开派对。"
梦娜顺着直觉表示:"这么办好了。你看完帐单后跟我回"正点",和我的职员一起晚餐,然后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剧院。"
"剧院?"
"先锋广场的"聚光灯剧院"。那是一间小型非主流剧院,就坐落在高架桥下,知道那里吗?"
"不知道,我很少去剧院。"
梦娜自小就得知,世界可以分为两派,剧院的爱好者及野蛮人。她很少和后者来往,但是今天,不知怎么的,她愿意破例。
""聚光灯"很小,"梦娜说。"演许多现代实验剧。最近的这一出戏,我堂妹茱妮有演出一角。"
达克犹豫不决,"是不是那种剧情或布景,而演员一丝不挂地上台向观众丢东西的古怪戏剧?"
梦娜温和地笑笑。
"看来你很熟悉实验剧场。"
"只是听说过。我不认为我会喜欢那种东西。"
"往乐观方面想。对一个就要独自度过新婚夜的人来说,看一个活生生的女演员光着臀在舞台上跑来跑去总比吹气娃娃要好得多。"
达克若有所思地看她。"有道理。"
"毁了,观众讨厌它。"戴茱妮裹着一件黑色紧身衣及牛仔裤倒进达克身旁的座位。"我们完蛋了。"
达克握着小咖啡杯朝里挪一点以避开茱妮飞扬的头发。他机警地打量这位新到的戴家人。她和达克今晚见到过的似乎数不清的梦娜家人非常相象。
多数戴家人都有一种明显的猫样特质--身材高佻、体态优雅,突出的脸蛋、琥珀色眼眸及棕黄色头发。整体看起来,这个家族算是相貌出众的。他们的动作平顺而戏剧化。
依达克的观察,梦娜似乎是唯一的例外。他必须承认,她并不象其它戴家人那样引人侧目。她比他们都矮,而她的动作不象他们那样慵懒而优雅,而是热切又充满活力。
她还有一种温柔的特质,他想,温柔而且更引人入胜。她有一张丰满柔和的嘴,大大的蓝绿色眼睛,及一头狂野的红色卷发。在她戏剧化的亲戚的衬托下,她象一只在花豹圈中养大的虎斑猫。
天色已晚,这间舒适的咖啡馆坐满了戴家人及其它剧院的人。他们多是自一条街外的聚光灯剧院过来的。剧院的演职员和几位勇敢地看完全剧的剧场老饕同聚一堂。
"观众不是讨厌它,茱妮,"梦娜安慰她。"他们只是看不懂。"
"他们瞧不起这出戏。"茱妮失望地闭上眼睛。"那些观众象是在停尸间观看验尸。剧评一定很糟,不出一星期这出戏就会结束。我可以感觉得到。"
达克私下认同她的看法,因此他只是喝着咖啡,不置一词。反正也不需要,戴家人没有他的协助也能自行聊下去。事实上他要插嘴还很不容易的。
"管他什么剧评?"戴寇丹自桌子对面质问。"这是非主流剧院,实验剧场。主流派剧评从来就看不懂。如果他们看懂了,它也不叫非主流剧院了。"
达克想,至少他不是唯一一个看不懂"墙上的苍蝇"这出戏的人。他看看寇丹,她不是戴家的血亲,但是同样出众的五官、金棕色头发和棕眼,使她和其它戴家人融为一气。梦娜介绍她是亨利堂哥的妻子,今晚他也在座。
小隔间中挤满了人,但是似乎没人介意。除了梦娜,每个姓戴的各自以不同的艺术姿态歪斜侧靠,争取最大的空间与注意力。梦娜坐在达克对面,被亨利和寇丹夹击。
"剧评不好,表示观众不会买票,戏因此被迫结束。"茱妮发出悲叹。"我又要失业了。"她把头埋进臂弯,鬃毛似的头发滑落肩膀、散落在咖啡桌上。
"就算这出戏有些小毛病,今晚是首演,你又能指望什么?"梦娜伸手过去拍拍堂妹起伏的肩膀。"观众看不懂背景的苍蝇拍所代表的意义又不是你的错。"
"嘿,茱妮,振作。"象其它人一样英俊的戴亨利,同情地瞧瞧那位伤心的女演员。
"今晚剧院里坐满了东区来的活老百姓,谁也没办法。"
"亨利说得对,"寇丹说。"谁都知道那些俗人只懂昨晚餐附表演那种玩意儿,今晚的节奏用脚打拍子的。"
""聚光灯"有财务困难。"茱妮悲哀地坦白。
"这不是新闻,"亨利说。""聚光灯"从开幕那天起就有财务困难,多数小剧院都有。"
"因此依安想出他认为填满今晚座位的最佳点子,"茱妮说。"他为东区人弄了一个一票到底的企划。你知道的,晚餐、表演,外加专车接送。"
梦娜扬起眉毛。"专车接送?"
茱妮扮个鬼脸。"他租了一辆面包车,将他们自湖对岸送来。"
亨利吹声口哨,"依安又出击了。一整车东区人到城区看非主流戏剧。他一定是走投无路了。"
"谁是依安?"达克略感好奇。
"何依安是"聚光灯"的老板,"梦挪解释。"事实上,他就是"聚光灯",制作、经理、艺术指导,你说得出来的名堂,他全包办了。"
""聚光灯"是他的宝贝,"亨利说。"依安此生的任务,就是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西雅图现代剧院总监。"
"为计么?"达克问。
每个在座的戴家人看他的样子仿佛他的智商有问题。这对达克来说是个新奇的经验,他不习惯周遭的人出现那种表情。
梦娜大表同情。"这样他就能去纽约,做个真正重要的人。"
"我懂了。"达克礼貌地表示。
梦娜朝他温和地笑笑,随即恢复安慰茱妮的工作。"别理那些俗人,你的表演精采极了。是不是呀,达克?"
从来就不擅交际的达克明白她是要他对茱妮在那出戏中的角色说些好听话,而那出戏对他比乱了码的电脑还深奥难懂。他搜寻着字眼。
"你是我看过最不寻常的苍蝇拍。"他终于说出一句。
茱妮抬起头看他,金色的眼眸充满曙光。"你真的这么想?"
"绝对。"达克说。
梦娜赞赏地看他一眼。"尤其最后她终于将苍蝇拍扁在墙上,那一幕是不是太棒了?"
达克谨慎地将他的咖啡杯推离茱妮飞散的头发。"我几乎能感觉到那只苍蝇遭受撞击时,那种全然的扁平。"
梦娜赞赏的表情变成类似怀疑。达克的肩微微一耸,他已经尽了力,但是他不能否认他的盟友又少了一个。
令他惊讶的不是这出戏他一个字也听不懂,遑论那枝苍蝇拍的意义,而是他竟然能乐在其中;虽然角度不同。
他明白,他之所以能乐在其中全是因为梦娜。
他仍不能确定他为什么会让她把自已拉到"正点",和她那些大部分看起来是失业演员的夸张职员共进晚餐。对于他会陪着梦娜和她的部分亲戚去那间怪异的剧院,他更是不解。那间剧院小得他可以将整座舞台、背景,及观从席全装进他的办公室。
话又说回来,他今晚没有很多选择。他若不和戴氏一族各色成员在先锋广场的这间咖啡馆,就是一个人躲在家里,抱着一瓶太贵的香槟、某种高价羊乳酪,及他的新娘所写的绝情短笺。两年前他的新婚就是如此过的。
达克习惯了事情不顺时独自承担。事实上,他也习惯了一切顺利时独自面对。他已养成了独自承受失败或庆祝胜利的习惯,这已成为他生活的写照。
当他寒心地确定蜜拉不会出现时,他一心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当时他的首要目标就是尽快打发掉两百位宾客、承办婚宴的外烩人员,及所有犯滥成灾的装饰。
几乎每个人,包括麦卡伦、他的朋友、傧相,及石氏保全顾问公司的副总裁,都在接到暗示后离开。唯一例外的就是外烩承包人戴梦娜。她冲进他的家,紧盯着他不放,手中挥舞着帐单,逼得他不得不注意到她。
在他的书房里,他终于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她穿着一件与他类似的小礼服,只是穿在她身上的款式显得有趣了许多。达克依稀讶异地发现,以他恶劣的情绪,美色当前,他仍能欣赏。
梦娜不太高,胸脯匀称,下围则丰满而圆润。对达克而言,女人最美的部位莫过于皎好的臀。
最初她追着他要支票的决心令他错愕。他原以为蜜拉已打点了外烩公司的帐单和所有婚礼的细节,蜜拉非常清楚他一点也不懂这种事而他也无意去学。不论是生意上或生活中需要交际的哪一方面,他都毫无耐性。
不幸的是,他迅速增加的财富已将他抛至一个全新的领域,在那里,社交已无法避免地和生意相缠。他得出结论:他需要一位妻子,因此他开始寻找。
达克由痛苦的事件判断,他的最好选择显然是个灾难。
高佻、苗条、金发蓝眼的蜜拉颇符合"冷淡的金发美女"的说法。她天生就有那种权贵世家后代的疏离态度,她是达克心目中教养好、阅历佳的女性代表。
认识她三分钟后,他向自已宣称她正是他在找的理想妻子。以她的背景及家族关系,她正是处理他与日俱增的社交义务的最佳人选。她会知道如何招待他的重要客户,她可以应付总想自他身上挖钱的本地政客及社区仕女。
在鸡尾酒会或慈善义演的场合和人聊天,对达克来说无异是场噩梦,而蜜拉却是在打从出世就被教导此种技巧的世界长大。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达克原本指望将所有工作以外的恼人琐事全交给她。
蜜拉原本看起来是如此地可靠。
今天下午的临阵逃脱,或许是她这辈子所做过的第一件有违教养的事。
和蜜拉相反的,达克认为梦娜是混乱爆炸活动的标准范例。她的各种表情以横扫西雅图天空的变化气团般的速度及活力照亮她的五官。这不是好现象。他早已立意远离活力充沛的女人。他知道他没法应付情绪化人物,而她们也认为他令人泄气。
避开梦娜是唯一合理的做法,达克告诉自己。他明白他的直觉不灵光。当然,他可以轻而易举猜出电脑窃贼,但对人际关系的了解,他可是一点天赋都没有。依他看,只有人际关系才称得上是现今流行的混乱原理。
梦娜的外烩公司坐落在先锋广场上的一幢重新装修过的红砖库房。在那里,达克和"正点"的职员同桌,吃下了意外分量的芦笋馅饼。
在这期间,达克发现梦娜的整个家族--三代全是靠剧场讨生活的人。
他一直认为演艺人员全是姿态高、财务不稳定又神经质的人。今晚的观察结果也没什么能改变他的观念。
但是不知怎么的,今晚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他想,大概是他需要什么转移注意力,而梦娜和她的亲戚已然成功。
他甚至愿意妥协地承认,这出暧昧不明、生涩难懂的现代实验剧"墙上的苍蝇",还是有它可观之处。
"苍蝇的全然扁平,"亨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达克,这个观点太棒了。我都没想到茱妮的角色有那一层意义。她真的把它表现出来了,嗯?"
达克知道自己已身陷绝境,因而保留地说:"我的印象深刻。"
寇丹的眼睛大睁。"绝对如此,全然的扁平,完美极了,茱妮。"
"你们真的这么想?"茱妮急切地问。
"绝对真的,"梦娜热心地回应。她正要说别的,一个人影落在桌上,她抬起头,"嗨,依安。精采的一出戏。"
"小梦,"新来的人唤道,"真高兴看到你,你这位朋友是谁?"
"这是石达克,每个人都直呼他名字。达克,这是何依安。"
"你好。"达克说。
依安做出惊奇的表情。"该不是石氏保全顾问公司的石达克吧?"
达克不认为这句话值得回答,因此他端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
亨利插入解除了尴尬,"如假包换。"
"真想不到。"依安咧开嘴笑,向达克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没想到你会上聚光灯剧院。"
"我是不会。"达克说。他有种感觉他不会喜欢何依安。
依安三个过半,个子矮小,而达克不情愿地和他握手时,发现他的手掌湿得令人不舒服,他的下巴还有腰线均已松软下垂。或许它们从来不曾坚实过。他蓄着及肩长发,头顶稀疏地梳成马尾,一个耳朵上挂着一只金耳环;他的宽腿打褶线长裤直泻在鞋上,黑绿相间的衬衫发出萤光的亮光。
"达克,我刚巧听到你的评论,"依安面带高度赞赏地表示。"亨利说得对。茱妮演出了它伟大的内涵。一种真正的扁平。还有,不要忽略了冲击那一刻所反映出来的性释放涵义。"
达克悄悄用餐巾擦拭他的手。"我不确定我有看到那一层面。"
"它非常细微。"依安向他保证。"对不起,我得走了。有钱的大佬在等着,我答应过今晚的戏散场后和他们谈的。但是我真的很想很快地和你聚聚,达克。现代剧院需要你这种人。"
达克瞪着他。"这个我很怀疑。"
"嘿,我是说真的,"依安说。"不是每个象你这种地位的人都能欣赏非主流剧院的重要性。我们后会有期。"他朝梦娜眨眨眼。"拜了,小梦。"
他挥手道别,急急走向转角的隔间。
梦娜朝茱妮皱皱鼻头,降低声调说:"说实话,我不敢相信你和贝丝伯母会要我和他出去。你知道我绝不会和一个叫我"小梦"的人出去。"
"给他一个机会,"茱妮低声回应。"他这个人不错,而且你们俩有许多共通点。"
"甭想!"梦娜翻翻白眼,接着机灵地回了达克一眼。"茱妮和我的伯母是不可救药的媒婆。"
"哦!"达克说道。他暗自记下绝不要称呼她小梦。"你得承认梦娜这个名字颇不寻常。"
"我在五岁时自己挑的。"梦娜骄傲地说。
达克点点头。"那么你的真名是什么?"
"梦娜就是我的真名。"
"我是说你在叫自己梦娜前是什么名字?"
"淑珊什么的,"梦娜不在乎地表示。"我不记得了。"
达克讶异地瞪着她。在座的其它人似乎都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提醒自已演员经常改名,这是他们个性不稳的又一例证。
茱妮阴郁地叹口气。"你知道吗?我根本没有意图表现性释放的意思。"
梦娜的眼睛闪亮。"你确定?"
"绝对。"茱妮说。
"我想这解释了为什么我没看出来。"达克说。
"或许我应该那么演的,"茱妮说。"或许能保住那些东区人的兴趣。"
"别担心,"亨利安慰地说。"这出戏要下戏至少需要一星期。"
"而你白天的工作总是有的。"梦娜愉快地说。
亨利大笑。"没错。"他豪气地拥住梦娜的肩膀。"感谢上帝,家里至少有一个财务健全。"
茱妮优雅地靠着椅背。"有时候我会想,我的下半生注定要在替香菇塞肉中度过。"
"多亏了达克,我们还有香菇肉好塞。"梦娜的视线和他相遇。"因为他义气地支付了被迫取消的婚宴的所有费用,"正点"又能维持一季。"
不知怎么地,达克觉得尴尬,"别提那件事了。"
"新娘临阵脱逃,"茱妮一时忘了自己的烦优。"不可思议。我还没碰过临到礼坛前被新娘甩了的人,可惜我错过了那一幕。今天下午有彩排。"
"我希望我自己也错过了。"达克咕哝。
"寇丹和我负责送香槟,"亨利告诉茱妮。"我们看到了全部过程,那一幕可真沉重,而且有两百名观众。"
"没开玩笑?"茱妮的眼睛睁得好大。"两百个人看到你被甩?"
"满满一屋子。"达克承认。
亨利趴在咖啡桌上,锐利地看着他。"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吗?"
"那得看是什么问题。"达克说。
"你发现她甩了你时是什么感觉?我是说,当时你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
"或许和"墙上的苍蝇"里的那只苍蝇被苍蝇拍击中前一秒钟时一样。"石达克说。
寇丹咧嘴一笑。"你是说你经历到一种性释放?"
"那也不尽然。"达克瞟梦娜一眼。"据我记得的,那更象是"我可以快乐地上班时跑到这里干什么"。"
梦娜柔和的嘴弯出同情的线条。"无疑的是,他接下来领悟到,虽然婚没结成,婚宴的帐单仍然要付。"
"未婚妻翻了脸,撇下帐单走人,嗯?"亨利摇摇头。"无赖嘛。"
"你可以这么说。"达克同意。
"不过,我们都很高兴你付了帐单,"茱妮说。"为了那场婚宴,梦娜买了不少东西,如果你没付现,她会被榨得精光。"
"那对我们戴家人来说是坏消息,"亨利补充。"我们依赖她在演出空档有工作做。"
"梦娜是三代家族中第一个有固定工作的人,"茱妮说。"老实说,老一辈的人为此还觉得有点羞惭。"
梦娜举起咖啡杯,比出敬礼的姿势。"戴家名声的一大打击。"
"但是很有用,"寇丹说。她看看达克。"事实上,我希望追随她的脚步。"
"你打算找个固定的工作?"达克问。
"我要做个小生意,象梦娜那样。"
达克喝口咖啡。"做外烩?"
"不尽然。"寇丹的眼睛闪动着新生企业家的兴奋光彩。"我要在先锋广场开一间精品店。"
达克打量寇丹深紫色套头毛衣配紫色紧身长裤的衣着。"让我猜猜看。专卖设计师服饰店。"
"才不呢,"寇丹表示。"西雅图已经有千万间服饰店。我要开的是一间非常特别的店,一间能照顾女人性幻想及性消费所需的店。"
达克纳闷他是否错过了某种提示,这种事经常发生。"性幻想?"
"你知道的,例如性感的彩色保险套。这个国家的保险套有许多是女人买的,难道你不知道?"
"哦,我不知道。"达克承认。
"漂亮的内衣,或许再来一些皮件、按摩棒、教学录影带,女性作者写给女性看的情趣书刊那一类的东四。"
"哦。"达克说。
"而且店里的品味一流。"亨利骄傲地朝太太笑笑。
"品味一流。"达克谨慎地复述。
"店名就叫"狂野情趣","寇丹说。"那将会是一间由女人经营管理,专以女性购物者为诉求的店。当然,有兴趣为生命中的女人买些贴心礼物的男人也非常欢迎。"
达克看着她。"是吗?"
""狂野情趣"会是一个职业妇女与郊区住户同感舒适的地方。"
"包括东区人?"达克问。
"尤其是东区人,"寇丹说。"我的店会令他们想到最受欢迎的购物中心。非常高格格的。"
"一点也不色情。"茱妮补充说明,以免达克没弄懂寇丹的构想。
"绝对不会色情。"亨利附和。
寇丹俯身向前,两眼闪耀着殉道者的热切。"你可知道,在这一带竟然没有一间可以让女人为自己情欲需要而采购的高雅商店?"
"欧,这种事我没想过。"达克承认。
"谁知道呢?"亨利说。"如果这个构想行得通,或许寇丹可以征求经销商加盟。"
达克看着寇丹。"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店?"
"一等我说服梦娜替我做银行贷款的保证人。"寇丹朝梦娜嫣然一笑。
达克仔细地放下咖啡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亨利眉头一皱。"什么一回事?"
梦娜的笑有点太过灿烂。"别问了,亨利。他辛苦了一天,时间不早了,或许我们该就此散会。"
亨利查看手腕上的大型米老鼠手表,一面滑出卡座。"才十二点半。"
"明天一早我还要接洽一笔生意。"梦娜挪到椅子边缘后站起来。"别忘了,明天早上十点之前要到达"正点"。下午有慈善餐会。"
"我们会准时到。"茱妮保证。"你真的认为我今晚的演出很好?"
"你演得太棒了。"梦娜说。
"抱歉,"达克说。"今天过得好长。"
"当然。"亨利怜悯地看他一眼。"我们了解。"
茱妮挪开身体。"你今天发生的事,我们都替你难过。"
"我活得下去。"达克站起来,继而楞了一下,不知道该对这些收容了他一晚的陌生人说什么。"谢谢你们请我看表演,还有喝咖啡。"
"不客气,"亨利说。""墙上的苍蝇"是免费观赏,而你付了咖啡钱。"
"没错,"达克同意。"不过,我仍要谢谢你们的陪伴。"
亨利耸耸肩。"老实说,你把今天下午那一幕演得有职业水准。轻蔑和傲慢表达得适度贴切,观众都爱死那一幕了。"
"我练习过。"达克从衣帽架拿起灯芯绒外套。他看看梦娜。"我送你回家。"
她微微一笑。"谢谢了,但是我家距此只有三条街,而我的车就停在外面。"
"那我坐你的车,到你家后再换计程车。"达克说。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但没有反驳。达克挽起她的手臂。感觉很好,他带领她走出拥挤的咖啡馆,进入清凉的春夜。
象往常的星期六夜晚,横跨先锋广场中心的第一街挤满了有。生动的爵士乐有重金属自街道两旁的酒店倾泄而出,肌肉发达的壮汉蟠踞在俱乐部门口的高脚凳上,和唇色艳红、鼻悬假钻的年轻女人打情骂俏。
梦娜的红色丰田车停在弯道上。她坐上骂驶座并打开客座那边的门销。达克想不出任何俏皮话好说,因此他保持沉默,任由她将车子驶进车流。
第一条街过后,他发现他并没有必须说话的压力。他松一口气。
两条街后,梦娜将车右转,驶进一座老旧的红砖建筑后面的小巷。她拿起摇控器将车库的铁卷门打开,进去后,她将丰田车停放妥当。
达克下车,伴着她走向电梯。
"你要不要上楼到我家打电话叫车?"梦娜在他们等候电梯开门时问。
达克突然领悟,他想上楼去她家,比做其它事都来得更甚。今晚应该是他的新婚夜。"不用,我由大厅出去,我可以在街上拦车。"
电梯门开了。梦娜走了进去,达克跟随。门关上时,他觉得她紧张起来。由眼角观察,他可以发誓她是在做某种深呼吸运动。他还没想出如何礼貌地问她有什么不对劲时,电梯在大厅停下。
梦娜靠着开门的按钮等达克出去。她仔细瞧他。"你还她吧?"
"没事。"
"我真为今天发生的事难过。"
"别提了。"
"你一定不好受。"
"象我说过的,习惯了就好。"
"我不信。"梦娜飞快地摸摸他外套的袖子。"你多保重。"
"好。"达克顿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吗?"
"有关电脑保全?"
"不,有关你的家人。"
她偏着头,红色的卷发在头顶灯照耀下闪出光泽。"什么建议?"
"不要替你堂嫂的贷款做保。"
"我是家族中唯一一个有信用额度的人。"梦娜说。
"太冒险了,那几乎象你在借钱给她。"
"因此?"
"借钱给亲戚从来不是聪明之举。"达克耐性解释。
梦娜突然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你的家人不很亲,嗯?"
"那和我们所谈的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可惜你没能见到我的父母和哥哥东尼。东尼现在在洛城,他正在试一出肥皂。"
"他从事洗衣业?"
梦娜放声大笑。"是肥皂剧。我父母正在吐桑的一间晚餐秀剧院演出"窈窕淑女"。"
"你似乎有个大家庭。"
"我很幸运。"
达克仔细观察她。"由我听到的,我觉得他们才是幸运的家伙。你显然是整个家族的财务支柱。"
她的眼睛睁大。"你不懂。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团结一致。俗话说,戴家的人唯一能依赖的是另一个戴家人。"
而他们全依赖你,达克想。"我从没听过那句俗话。"
"这是家传格言。对了,在你走之前,我要给你这个。"梦娜从挂在肩上的皮包掏出一张名片。"我明白眼前你最不想考虑的就是主办另一场大型社交宴会,但是天下没有绝对的事。"
达克接下名片。"谢谢。"
梦娜的手脱离按钮。"晚安,达克。"
"晚安。"电梯门关上时,达克看到那种奇怪的紧张又回到她眼眸。
他犹豫半晌,终于转身走出大厅。
他几乎立刻拦到计程车。上车后,他向后靠进椅背。他用粗大的手指摸摸梦娜名片上的浮体字,接着他将名片放回外套口袋。
他觉得疲惫而老态龙钟。
他胡猜蜜拉现在在哪里,她又在做什么。
或许这样最好。他早就明白这桩婚烟或许也维护不了几年。婚姻是很脆弱的,很少人能应付得了。多数人都在婚姻不顺时选择退出。
达克对这种事知之甚详,他的父母在他十岁时离婚。
父母离婚后,达克和再婚的母亲住在一起。有一阵子,他父亲会在周末前来探视儿子,但是间隔的时间愈来愈长,终于他再也不来了。
回想起来,达克必须承认那时的他很难相处。他变得乖戾、叛逆,充满了敌意。他的母亲和继父忙于照顾他们的新生儿,逐渐对他失去了耐心。
他们送他去做心理辅导,他却用不说话加以报复。最后,辅导员宣告放弃,达克的继父采取了东岸生意人的解决办法。达克被送到三千里外的寄宿学校就读。
在西岸长大的达克没法完全适应那所昂贵的学校。多数时间他都是独来独往,但是独具慧眼的老师,在他愤怒的外表行迳下看出聪明的慧根。经由他的教导,达克发现了数学、物理,最后是电脑。
他很快学到那些只需要逻辑推理的稳定世界和他非常契合。
达克的父亲在第一次离婚后又再婚了两次。达克依稀知道,除了母亲这边的继弟继妹,他在波特兰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从没看过他们或他们的母亲。石德森的第三任妻子不觉得有让他们相识的必要理由。
寄宿学校毕业后是大学,几番周折后他来到"罗塞达中心"。"罗塞达中心"又导出了石氏保全顾问公司。
生命不断前进,达克和他的亲人渐行渐远,而似乎没有人加以注意。
他们并没有完全失去联络。他仍在父母生日时打电话给他们,他们则在圣诞节寄卡片给他。
他曾将结婚请柬寄给父母,但是他们都没空前来。达克觉得庆幸。被新娘抛弃在礼坛已经够丢脸了,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还要面对父母。
一个念头将他自回忆拉到现实。他从口袋中掏出个人迷你电脑,记下要通知他的双亲他毕竟没结成婚。
他希望这一次他们别劳烦送他结婚礼物。两年前寄还他母亲送的水晶大碗,费了他好大的劲。而他一直没法将他父亲第三任妻子所送的银水果盘顺利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