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抚小如玉那肤如白瓷的脸庞,尚有余温,可惜失了些许血色,不过好在并无大碍。
斗篷人如捧心爱玩物般细致观察小如玉的气息骨骼,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挂在脸颊的两行泪痕,仿佛说的是那几分不属于她的刚毅,不禁心生怜惜。
片刻。
斗篷人大喜于色,兴奋如获至宝般,暗暗庆幸。
“好险,差一点就错过这么好的‘种子’了。”
随之,斗篷人在如玉的两侧太阳穴上各轻点一次。
两根极细的银针一闪而过,打入头骨之中,小如玉随之面色重新红润起来,在脸颊上也多了两朵绯红,煞是好看。
小如玉松开了眉头,美如弯月的睫毛轻跳三两下后缓缓张开。
“醒了?”
小如玉朦胧睁眼,晕眩未消,忽见眼前一人掩藏于黑袍斗篷之下,不见面目,只闻其低沉沙哑之音。
她立刻起身,如受惊之鸟,后退一步,环顾四周,只面前一人,略有惊疑。
“我......还活着?那群人呢?是你救了我?”
斗篷人听不出对方死里逃生后的喜悦,沉吟一声。
“他们跑了,你不打算谢谢我吗?”
“有什么可谢的,我要的是他们的命!”
“这江湖说到底还是要讲些规矩的,这十八判官的背后……。”
小如玉不愿再听,直接打断他的话,骂道。
“不必说了,又是他妈的狗屁江湖规矩!”
身着黑袍斗篷之人不是不能杀了这十八判官,只是人人都有自己的江湖行事规矩。
哪怕你是一个绝顶武者,在不明对方势力之前,最好不要轻易触碰,否则必将惹得一身腥骚。不是说他得罪不起那十八判官,只是他在权衡,到底值不值得为一个小女孩这么做。
这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是每一个武者在这江湖都能有立足之地的,多少武者挤破头颅才在这江湖争得一席之地,要想立足于江湖,并且不被江湖淘汰,那就必须学会一些江湖之道。
斗篷人也不再解释其中利害,沉声道。
“既然我现在救了你,那么……。”
“不用你救,等会我把命还给你就是!”小如玉再次打断了斗篷人的话,冷言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如玉从不相信会有天落馅饼的事,更不愿欠人情,尤其是她更知道这江湖的险恶之后,心里更加谨慎了一些,自然也不会受这斗篷人的恩情。
“你......。”
斗篷人惊于小如玉的成熟与态度,这是对生命的何等不屑,说的如此轻松,一时竟无语相对。
随后。
却见那小小身躯拖着一个近四尺的黑色铁匣,径直走向那具躺在被鲜血染红的青石板上的尸体。
小如玉淡定的将那具男尸搬至铁匣上,然后拖着铁匣的一端从巷弄出来,另一端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路’。
整个过程面无表情,且并无一言。
只不过。
她的眼却红了。
也湿了……。
斗篷人在黑袍之内见这三尺之躯艰难的拖着一尸一匣,行走在荒凉残败的街道上,路边还有两三枯藤老树,虽是早春时节,却无碧绿新牙。
在她眼里,就如她此刻的内心一般,全无生机。
连斗篷人都尤为觉得凄凉。
“小娃子,你这是要去哪?”
时至黄昏,天冷风凉,忽然几躲乌云笼罩了这座空城,几滴雨水悄然落下。
如玉抬起小小头颅,若有所思的望着天空,任雨滴拍打额头,随后轻叹苦笑一声。
“呵!我能去哪?是不是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都要注定流浪?”
斗篷人跟随其后,听到她这句全然不像一个三岁孩子说的却饶有深意的话,颇为感触。
使他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亦是如此孤苦无依,为了活下去他逼着让自己强大,摸爬滚打,不知吃了多少亏,上了多少当,才在这江湖上闯出了一些个微小名堂。
“小娃子,就算是流浪,那也要好好活着啊!”
雨却越下越大,街道两旁不知是人还是牲畜留下的血渍开始溶解,随着雨水血流成河。
小如玉驻足,在雨中冷笑一声。
“呵!那又有什么意义吗?”
斗篷人以为能够劝动的了她,没等到她的回应,却见她在一户民屋里寻来一张破烂草席,将那具尸体小心裹住。
对这尸体说道:“大孙侄子,原谅我,只能做到这样了。”
然后,重新动身,往城门拖去。
“其实,我可以帮你的。”斗篷人继续争取着。
小如玉闻身后斗篷人的语气坦然随和,不像那十八判官的气势汹汹和咄咄逼人,遂也平静相应。
“你是也想收我为徒吧,不用浪费口水了,我是不会和你走的,那独眼说的对,这江湖,不适合我。”
斗篷人却否定道:“我只是喜欢你身上的情义而已,这江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讲情义了,没想到在一个南境女娃身上看到了,这么说的话,我签的这份契约也不是很亏。”
不明斗篷人口中契约所指,如玉冷色道。
“可我不相信缘分。”
斗篷人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在其身后跟着。
不知不觉,大雨滂沱,淋湿了她的身体,也浇灭了她心中的某种追求。
小如玉一手扛着铁匣,一手拖着草席,一步一艰难,任由风雨拍打,肆虐。
她拖的累了,累的痛了,痛的又哭了。
最后,哭的又累了……。
如此反复,循环悲凉。
但她不是撕心裂肺,而是平静如常,偶尔参杂几声苦笑。
世上有两种比撕心裂肺更痛的苦。
一个是无声的哭。
一个是有泪的笑。
但这两种,此刻的如玉都有……。
她随着成河的血水,一步一步拖着出了城门,来到一处山坳处。
放下裹尸草席,不顾雨水无情,不惜身体发肤。
良久。
小如玉徒手挖出两人坟坑。
再看。
双手破,血肉模糊。
血、土、雨、泪揉合一体,贯入坑中。
随之,轻放李承俞,再放黑铁匣于中间。
最后,她将自己也躺入了坑中……。
与李承俞一起,这是她最后能做的了。
然后,小如玉平静的为李承俞还有自己一起盖上了那张破洞草席。
所谓同席而眠,应是如此吧!
这一幕幕都在斗篷人的眼中,此情此景,如何不叫人心疼至极?
斗篷人暗想是什么让一个三岁孩子如此绝望?
他不知道,但是小如玉知道。
就是这个江湖。
一个弱者无法反抗的江湖,一个连强者也要三思而行的江湖。
这样的江湖,对于她这个过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来说,实在太过憋屈了。
但斗篷人在这个三尺之躯上却看到了最极端的两个东西。
一个是坚毅不屈。
一个是绝望求死。
在这江湖上,死其实很容易,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如果不让他找到生的希望,那么是怎么都挽回不了的。
斗篷人望着被水流带入坑中的湿泥,马上就要填满坟坑,陷入沉思,这情义之种,不能就这样丢了,他要让小如玉活着,就必须唤醒她的求生欲望。
但,那是什么呢?
斗篷人望着坑中沉思。
忽然
他看到草席侧边动了两下,他很确定是那具尸体的手指做出的敲弹动作。
唰!
斗篷人忽的掀开草席,八根银针同时封住其八条经脉,为他吊住最后半口气。
然后再探,竟还有极为微弱的气息,惊道。
“怎么可能?他竟然……还活着!”